城食記
來香港念書之前,我對這座一千公里外的城市唯一的印象大概就是“美食天堂”了吧。然而對這稱號的一點向往也在第一學期經(jīng)歷學校食堂輪番折磨后消磨殆盡。于是和小伙伴沖出大山走向城里,在一間間食肆打卡,撫慰自己的胃之外順便加深對所謂美食天堂的認知。在餐廳大快朵頤的我腦海里總會閃現(xiàn)一個小人,提起筆在記事本的愿望清單上痛快地打了一溜兒對勾,帶著意料之中的欣喜和意料之外的一點驕傲。而今在繁雜的記憶里撿拾與“食”有關的吉光片羽,第一個涌上腦海的,不是什么高大上的餐廳抑或大排長龍的人氣甜品,只是一家小小的粥鋪——富記。
在一座號稱匯聚世界美食的城市里,本地的粥品和高大上的西餐、日料相比,似乎總是謙卑地退到角落,不聲不響地在每一個夜晚默默慰藉食客的胃。而我與富記的相遇也是在一個雨夜,和友人在旺角閑逛,七拐八拐,在一個略顯破落的街口,走進一家毫不起眼的鋪頭。
店里很安靜,食客大多是本地人,彌漫著低低的廣東話閑談的聲音。桌子是桌面略微刮花的老舊黃色餐桌,天花板上的白色燈散發(fā)著安靜又有些昏暗的光。我們怯怯地打量菜單,腦子里飛快地搜刮著初粵里學過的那一點可憐的粵語,試圖拼出菜名。最后只好指著某一個名字,小聲跟阿姐講,“呢個”,“係啊”,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混了過去。
粥端上來的時候,也不覺得有多新奇。倒是分量喜人,白色瓷碗盛得滿,粥緊緊逼近碗沿。葷料倒是不顯山不露水,唯余白粥上星星點點的蔥綠。白米煮得稀爛,米粒全然看不出半點。適逢冬日,熱騰騰的一碗及第粥,在雨夜都氤氳起一團和煦的白霧。我舀起一勺,耐心地吹了許久,才慢慢入口品嘗。白粥溫潤綿滑,有如一股暖流入胃。是暖,是香,還是鮮?我竟找不出什么辭藻形容,剎那間沒來由地認為粥的味道就應當如此,找不出一句駁辭。粥里加了豬肝豬心,用勺子一舀方覺料足。肉是溫和的淡粉色。起初擔心肉與粥同食會充滿腥氣,出乎意料的是,這粥燙得極好,全無半點腥味。細細咀嚼,豬肉的鮮味經(jīng)歷緩沖,不是一口氣沖進口腔而是一絲絲蕩漾開來,慢慢占領整個口腔,剎那間唇齒留鮮。隨后這鮮味一點點消融在白粥的溫和醇厚里,留低一點溫熱,有如在清冷冬夜圍著爐火,眼見心知皆是滿滿的暖意。我與友人此時已顧不得說話,只來得及埋頭吃粥。一碗粥見底,只覺舒暢,順口順心。想著也是奇怪,我享用著這粥,一時講不出它特別在哪里,可是視覺味覺嗅覺統(tǒng)統(tǒng)告訴我有關食物的記憶足以穿越千里,不論北國南國,今夕何夕。仿佛在龍城,華燈初上的夜晚,裹著棉襖迎著朔風,呵出一小團白氣搓著手,走過兩個路口和友人一起喝的粥是如此;又仿佛在故城,晚自習結束拖著饑餓的胃回家,遠遠就看到電燈加上窗玻璃的霧氣把七樓之上的廚房暈染成一片暖黃的混沌,進門母親端出熬的白米粥,痛痛快快喝一大口——即便因為心急火燎被燙到,可是那粥,也像今夜這一碗及第粥一般自然而然罷。在異鄉(xiāng)靜靜喝完一碗粥,只覺心頭一暖。一碗粥看似平淡無奇,卻忽地讓人感到賓至如歸。我沒料想到,舊時光的出現(xiàn)如此猝不及防,譬如說輕易地被一碗粥喚醒。
然而時過境遷,過往舊事終究難以倒帶重來。只是白粥的霧氣,香味,入口的感覺依然清晰如昨。也是在那一刻,懷鄉(xiāng)之外,也對現(xiàn)時生活的這座城生發(fā)一點感慨。拋卻購物天堂美食天堂種種名號,在某種程度上,這里是一座不設防的島。它縱容旺角的夜晚霓虹閃爍有如白晝,也不妨礙破落小鋪在陋巷靜靜發(fā)光。它看著各國美食的海外分店處處擴張,也輕輕地伸出手,阻擋古舊街坊還有大排檔的消亡。四圍高聳的摩天樓間,依然聽得到老字號店鋪舒緩綿長的呼吸。水泥森林里酒綠燈紅笙歌未停,可是這座島有一顆很大的心,接納精英,也包容任何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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